第三章 暖陽,初遇
尖銳的剎車聲有如尖刺般穿透耳膜,那力道之大,路易斯不禁發了顫,全身的毛孔好像都跟著震了一下,因為疲倦而渾濁的瞳眸頓時變得清晰,路易斯下意識輕拍胸脯、一手緊抓著購物袋,待急遽跳動的心臟逐漸平穩才吐出一口氣。
「冷靜、冷靜……」
白霧隨著街燈冉冉上升,路易斯順勢抬起視線,目光落在那台差點衝上人行道的轎車,他猶豫了一會,最終邁開步履慢慢靠近。
路易斯將雙眼瞇成一條線,試圖在昏暗的燈光下了解車內的情況,身體不自覺地傾向車身,忽地,他發現了靠在方向盤上的女人。
雖然很細微,但他還是瞥見了奧爾瑟雅纖瘦的背脊顫慄而緩慢地起伏著,見狀,路易斯指節敲著車窗、擔憂地出聲呼喚:
「嘿,妳沒事吧?需要幫忙嗎?」
半晌,奧爾瑟雅似乎聽見門外的動靜,她艱難地抬起頭,只是在四目相對的瞬間,路易斯先前的鎮定猛地被抽離。
淚水沾濕了她的面頰,哭花的妝容透露著女人此刻紛亂的情緒;深幽的藍眸像是無底的黑洞,將人和四周圍的空氣一同捲入──
墜落、掙扎……
直到痛苦將彼此的理智淹沒。
當路易斯回過神,手裡的物品不知何時已從他手中落下,他慌忙地緊貼車窗查看。奧爾瑟雅蒼白纖細的手緊抓胸前的布料,冷汗滑過她絕美的容顏,她柔順的褐色波浪長髮散落在肩頭,即使遮住了半張臉,還是無法掩蓋她深邃挺立的五官以及眼底閃動的倔強,忽然,女人急促、劇烈地咳起來,薄唇帶著晶瑩顫動著。
「好難受……」
見奧爾瑟雅痛苦地呻吟,路易斯胸口傳來一陣疼痛,他緊張的拉了車門想將女人抱出來,這才意識到車門被牢牢鎖住,他使勁拍了車窗喊道:
「妳還能動嗎?可以的話把門打開!」
聽見那人焦急的聲音,她努力地撐起身體想回應,卻發現四肢完全使不上力,視線也逐漸模糊,奧爾瑟雅微啟唇瓣想說些什麼,卻被一個渾厚有力的嗓音打斷。
「別動!趴下!」
隨即,一個堅硬而清脆的碎裂聲響起,冷風爭先恐後地灌入車內,奧爾瑟雅下意識地瑟縮起來,此時,路易斯迅速打開車門、撫去女人背上的碎屑,接著伸手從她修長的雙腿下穿過,霍地,他瞥見了安靜掛在車座旁的安全帶,再回望懷中的女人,路易斯頓時明白了些事、不悅地皺起眉間。
「我現在就帶妳去醫院,妳車先借我一下。」
路易斯在女人耳邊說完便加緊了腳步想將她放進後座,只見奧爾瑟雅聽完後無力地掙扎了一下。
「不……不……不要……」
即使那些嚶語十分細微,還是一字不漏地傳入路易斯的耳裡。
「妳在說什麼?妳現在需要……」
路易斯話講到一半便戛然而止,他停下腳步、凝視著女人因為痛苦而蒼白的面頰,還有流露著無限祈求和堅持的明眸,路易斯深鎖的眉間頓時皺得更緊。
最終,路易斯傾身拔了鑰匙、轉身再次抱起奧爾瑟雅,往一旁的公寓跑去,他謹慎的踩上階梯,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摸索,即使一連串的動作讓他有些喘不過氣,他仍貼著女人的耳鬢不斷安撫:
「不要緊張、慢慢呼吸,沒事的……」
在短暫的騷動後,厚重的關門聲響使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。
進入房間後路易斯把奧爾瑟雅放在柔軟的沙發上、點開茶几桌燈,再從一旁的行李箱裡翻出氧氣製造機並替她戴上面罩。
「慢慢來……對……」
過程中女人凍冷的溫度從掌心傳來,或許是奧爾瑟雅有些不安,她修齊、乾淨的指甲鉗進路易斯的肌膚、微微顫抖著,路易斯依舊蹙著眉,但手上的刺痛也沒有讓他出聲責怪,只是努力包覆對方,傳遞身上的溫暖。
待奧爾瑟雅的呼吸逐漸平緩,路易斯才輕輕鬆開她的手道:
「我去拿條毛毯給妳,馬上就回來,妳不要亂動。」
聽見他說話,奧爾瑟雅抬了眼,在他黧黑烏亮的瞳眸中看見了心疼和擔憂,女人蒼白的臉上頓時滿是不解和茫然,最後只能僵硬地頷首。
望著她乖巧地答應,路易斯才放心轉身、步入另一個房間。
奧爾瑟雅收回視線打量周圍,四處堆滿了紙箱和行李,廚房也沒有使用過的痕跡;米色的牆上空蕩蕩的,只有一個簡約的黑白掛鐘規律地轉動。
聆聽自己平穩的呼吸聲,女人凝視昏黃的燈光,眼皮沉重地眨了眨,終究抵不過強烈的睡意,她慢慢放鬆緊繃的身體、將自己埋進了沙發裡。
※
「醒了?」
再次睜開眼,身後的窗簾已被拉開,冬晨的暖陽輕柔的灑下,壟罩著房內和她窈窕的身軀,女人緩緩的撐起身體,毛毯從她肩上滑落,褐色的長髮被朝陽鑲上了一層光暈,形成了一個美麗的畫面。
「餓了吧?吃點東西吧!我剛才趁妳睡覺,下去把我昨晚買的東西拿回來,還好沒被人撿走,不然這餐就沒了。」
自顧自的說完,路易斯將手邊的盤子和馬克杯推到女人面前。望著盤內的歐姆蛋、烤土司和沙拉,奧爾瑟雅內心掀起了一陣波動,她愣怔的抬起頭想問路易斯,早一步回應她的卻是他溫潤和煦的笑容,那暖人的表情和身後的陽光做了呼應,無聲地、體貼地將她的心一起包圍。
「謝謝。」
奧爾瑟雅將熱牛奶遞至嘴邊,彎起眉眼、誠懇地道謝。那盤早餐不僅是她最喜歡的搭配;還是對方親手製作的。
已經多久沒有吃過親手做的早餐了?是自己開始工作後?是母親和姐姐去世後?還是──
剎那間,片段的影像從腦中掃過,卻模糊地讓她無法清晰的想起那些面容和場景,奧爾瑟雅漂亮的眉間因為困惑而皺成了一個小巧的川字。
「怎麼了?不喜歡牛奶嗎?太常喝黑咖啡不好。」
「不是、沒有不喜歡,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常喝……」
話說到一半,突然瞧見男人用繃帶纏繞的手臂、紅腫的手指以及滲血的手背,之前燈光昏暗、意識不清所以沒有察覺,現在他褪下了大衣,傷勢刺眼地呈現在眼前。想起了對方剛才破窗的畫面,奧爾瑟雅臉上瞬間爬滿了愧疚的神色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
「沒關係,救人要緊;倒是妳,要有系安全帶的習慣啊!要是情況再嚴重一點就不是氣胸這麼簡單了,真的很危險!還有,之後記得再去醫院檢查一下。」
「抱歉……我會的。」
不僅麻煩了別人,甚至害對方受傷,女人自知理虧、也不反駁,只是低下頭乖乖認錯。
「沒事,繼續吃飯吧!再不吃東西都要涼了。」
笑著看她此刻歉疚的樣子,路易斯無奈的搖搖頭,出聲打破這樣的氣氛、停止了這個話題。
奧爾瑟雅嫣然一笑,開始認真吃起了眼前的食物。但,僅僅是第一口便讓女人驚艷了,即便是簡單的歐姆蛋也有別於西方,而是帶著東方香料的風味,雖然並不濃厚,但卻剛好符合她的口味、甚至有些熟悉。
路易斯見她吃得津津有味,才放心地拿起烤麵包送進嘴裡。中間默契的沒有人說話,偶然目光相撞的時候會相視一笑,就算安靜的只剩時鐘和刀叉聲,兩人臉上皆是掛著笑容。
直到吃得差不多了,奧爾瑟雅才擦了嘴、捧著馬克杯說:
「你東西收得好快,我居然完全沒有醒。」
順著女人的目光往後轉,看著身後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空曠,牆上也多了些裝飾和照片,路易斯心下了然,勾起嘴角回應:
「那當然,我可是很努力在不吵醒妳的情況下完成的。」
聽著男人驕傲的口氣,奧爾瑟雅忍俊不禁,瞇著眼點頭道謝,便靜靜地觀察起面前的人。緇黑俐落的短髮、深如幽潭的眼睛,清秀的側臉帶著一點憂鬱,雙眉總是不經意地皺起,總是讓她有種想伸手替他撫平的衝動;男人充滿磁性的嗓音使人沉醉,他的一切讓她熟悉又好奇。
「你不是本地人。」
總結了對方的長相、腔調、飲食習慣以及不久前房內擺滿的紙箱與行李,奧爾瑟雅輕聲而肯定的說著。
「口音很重嗎?」
「不會,不明顯。」
望著眼前溫柔、堅定的女人,腦中忽地有個想法閃過,路易斯忍住笑聲故作鎮定的開口:
「妳倒是有很重的口音。」
奧爾瑟雅收起笑容、表情閃過一絲震驚,隨即又回到最初那個平淡的模樣,眼裡有些期待和疑惑。
「濃厚的德國腔。」
聽見他的答案,奧爾瑟雅才明白對方的用意和暗示,兩人四目相交、緊接著就是一陣爆笑。
笑夠了,奧爾瑟雅才幽幽地吐出一句:
「我才沒有。」
停了一下,女人接著問:
「你知道我是德國人?」
「沒有人不認識妳,大模特。」
奧爾瑟雅明瞭的點頭,霎時想起了什麼又挺直腰板,她伸出細白而柔嫩的手,沉穩的說:
「還是想正式介紹一下,奧爾瑟雅‧黑澤爾,你呢?」
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,路易斯眼底閃過黯然,他深深望了女人一眼才握住她的手。
「路易斯。」
奧爾瑟雅遲疑了一下。
「是本名嗎?」
「不是。」
「這樣……」
奧爾瑟雅莞爾,不再堅持、輕輕鬆開了手。發覺對方的情緒沒有波動,她才溫婉地詢問:
「我該如何謝謝你呢?」
沉默。
良久,路易斯轉動眸子,抬起頭、再次展露他暖如耀陽般的笑顏。
「請我吃飯吧!」
望著這樣的路易斯,奧爾瑟雅愣了一下,接著美麗的臉龐緩緩浮上了淺淺的笑容。
似乎很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了呢?
她輕輕頷首,跟路易斯要了手機,接過那支上頭有些瑕疵的觸控手機,白皙修長的手指一頓、蹙眉下意識地往廚房望去,因為剛使用完畢的關係流理臺並未收拾,而剛才路易斯說他下樓拿回來的東西還完整的放在地上,從購物袋中還能看見露出來的當季便宜蔬菜、馬鈴薯……
接著,奧爾瑟雅看見了安靜躺在垃圾桶裡的小瓶紙裝牛奶、四片蛋殼,卻沒有看見蛋盒的身影,眼眶一澀,忽然覺得心揪了起來,有酸楚、有疑惑。
他買的是一人份的牛奶,而不是家庭號;他買的是兩顆蛋,而不是一盒蛋。
吃飯的時候他只埋頭嗑著麵包,極少碰桌上其他的食物,奧爾瑟雅還以為他是不喜歡那些東西才沒有準備自己的份。
她早該想到的……
「怎麼了?」
收回視線,眼前是路易斯擔心的表情,奧爾瑟雅垂下頭、吸了吸鼻子,低聲言道:
「沒什麼。」
方才怎麼沒有注意到呢?
路易斯的瀏海被汗水沾濕貼在額際,衣服上也有一些汗痕,路易斯替她蓋了厚厚的毯子,因為這個房間內根本沒有電暖器啊!那他身上的汗水和臉上淡淡的疲倦是怎麼來的,奧爾瑟雅已經猜到了。
心,彷彿小心翼翼地觸動了一下,她很想問一句「為什麼?」,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。
奧爾瑟雅迅速整理了情緒,指尖迅速在螢幕上動了起來,只是書寫到一半卻停了下來,看著上面未完整的一串數字,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刪除,然後──打上了自己的私人號碼。
奧爾瑟雅將手機還給路易斯,當她接過路易斯遞來的東西的時候表情又柔和了一分,那是她情急之下留在車上的大衣與重要物品。
捏緊手裡的包包,奧爾瑟雅抬起頭,她投向路易斯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專注與真摯。
「謝謝你,路易斯。」
To be continued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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