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風信子》封面 

 

第五章 戰火,擁抱

 

慢慢地把肩上的水泥袋放下,幽暗的燈光在牆角閃爍著,照亮了被震起而飛揚的塵土,稀薄的空氣混著雜質灌入鼻腔,路易斯痛苦的鎖緊眉間、用力地咳了起來,他摀著嘴背過身、小心的倚著窗邊調整呼吸。

等到平穩了氣息他才沿著牆緩緩坐下,隔壁同樣昏暗的房間傳來隱約的交談聲,接著腳步聲越來越近,直到一個人影擠入視線才安靜下來,路易斯撐起身子想看清楚來人,但對方好似有意地遠離火光將自己沒入黑暗中,最後,一個破舊的杯子被塞入手中,隔著手套傳來暖心的溫度。

 

「孩子,你沒事吧?」

 

對方沙啞的嗓音中帶著濃厚的口音,即使看不見對方還是能從稍早的印象裡描繪他的模樣──古銅色的肌膚、深邃的五官以及充滿疲倦和期盼的眼眸,他和自己一樣是個黑工,沒有合法證明卻必須努力存活下來的人。

 

「我沒事,謝謝你。」

 

話剛說完便感覺手臂被人安撫性的拍了兩下,然後另一個開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話語中的無奈被他樂觀輕快的語氣掩蓋。

 

「堅強點,家裡還有小孩要養吧?我知道在自己國家找不到工作的感覺……痛!」

 

言語未盡,一個悶聲響起打斷了對話,沙啞的聲線這次藏著些微的慍怒斥責:
「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未婚生子嗎!」

 

「不是啊!他這麼年輕就出來工作肯定是……」


路易斯呆愣地凝視爭論的身影,之後的話語和慢慢聚集而來的腳步聲從他耳畔淡去,隔著河堤閃耀的城市彷彿冉冉穿過了橋墩壟罩著他的思緒,遠方依稀的車聲和吵雜頓時清晰了起來,好似就在耳邊、就像幾秒鐘前發生的事……

驀地,那些溫婉的容顏清楚地呈現在眼前,路易斯胸脯傳來一陣酸楚,當時從船塢落下的冰冷水珠此刻變得灼熱,安靜卻狠絕地刺痛了他的雙眼,滾燙的在他被凍紅的肌膚上留下淚痕,旋即,他想起了女人瞇著眼、旖旎的模樣與他相依,面前成對的白鳥舞弄著浪尖──

 

 

 


「嘿!」

 

突然的叫喚將沉浸在回憶中的路易斯猛然拖出,回過神,感覺被好幾雙眼睛給包圍,路易斯眨了眨眼卻只覺得更加模糊。

 

「不舒服嗎?」
睨著他魂不守舍的樣子,一個陌生的鄉音關心地問道。

 


「嘖,是男人就別露出這種表情!」

 

「男人也有難過的權利啊!」

 

「你……」

 

沙啞的人忽地開口,平穩的聲音及時掐斷了準備再次引爆的爭執。

「是戰爭嗎?」

 

面對突如其來的疑問,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動作、互相對視,最終默然的把目光放到路易斯身上,只見他有些緊張的揉著酸澀的眉眼,似乎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意外,沒有人出聲催促、皆是耐心地等待答案。

 

路易斯迅速收拾好自己,抬起頭的瞬間他卻忍不住笑了出來,皎白的月光鑽過窗邊傾瀉而下,照亮身前飽含好奇的幾雙眼睛,望著面前的人們以及手中還傳來溫度的杯子,心中有股暖意流過,路易斯露出和煦的笑容、沉默了一會才點頭。

 

「內戰。」

 

「哪裡人?」

 

「華勒灣,屠溫人。」


話語剛落盡便惹來一陣騷動,有些是震驚、有的是難過;更多的是感同身受以及惋惜。

 

戰火確實燃燒了家園,卻未將那些思念燒成灰燼,留在人們心中溫情卻痛苦的蔓延。

良久,路易斯感覺到自己的背部和頭頂被人拍了拍,待凌亂的腳步聲離去他才緩緩回過神,這才發現手心被人放了一個茶色信封袋,那人叮囑的話語還縈繞在耳根。

 

「這是今天的工資,加油啊!孩子,我們總有一天一定要平安回家。」

 


喝完了那杯熱飲,路易斯將信封收進衣內便離開了漆黑的工地,步履蹣跚地踏在白皚的雪地上,雪花迎著皎月覆蓋著這座繁榮的城市。路易斯傾身靠著護欄,眺望著對岸美麗的夜景,即便身後截然不同的黑暗好似要將他吞噬,他顫慄的靈魂之窗仍緊盯著前方,這股冰冷就像那條源源不絕的河水,將他與對面喧囂的人們隔開。

 

忽然,口袋的手機急促響起、劃破了可怕的寧靜,路易斯肩膀跟著震了一下,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不輕,他拍拍胸脯、趕忙掏出手機瞥了眼螢幕,接著無奈地按下接聽鍵,只是一句話都還沒說;另一頭的人便大聲吼了起來。

 

『現在都幾點了你怎麼還沒回家!』

 

「哥,我剛下班要回家了。」

 

『你不是端個盤子嗎?怎麼會弄這麼久?』

 

「今天老闆請我吃了點東西所以才比較晚。」

 

『說了幾次你要有點警覺心!不要隨便跟別人出去,好了你快點回家、注意安全!到家打通電話給我,我這邊忙完就回去。』

 

未等他回應衍灝便迅速掛了電話,路易斯將手機歸位後就轉過身步入一旁的巷弄,昏黃的街燈點綴兩旁鋪蓋雪色的街道,路易斯卻無心欣賞。

一個星期前,衍灝突然闖入屋內作勢要攻擊他,放開他後才滿臉嚴肅的叮嚀:「你的警戒心還不夠!要懂得保護自己,如果今天進來的不是我,你早就已經死了。」


路易斯知道,之後幾天接連而來的突襲就是想增加他對環境的注意力;他也明白衍灝無論工作多忙總會偷偷找機會打電話給他,衍灝只想確保他的安全、保護他。
可是聽著另一頭忙碌的聲音,路易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衍灝實話。

他的狀況完全不如衍灝那樣順利、他的工作也根本不是什麼服務生,金告訴他:他的證件與資料全因不明原因被擋了下來。於是他成了非法移民,只好在尚恩的安排下不斷搬遷、躲藏,甚至淪為黑工。

 

金、亞伯和尚恩都告訴他待在家就好、什麼也別擔心,但路易斯就是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焦頭爛額,而自己卻什麼也不用做,像溫室裡的花朵等著被人保護。衍灝常常早出晚歸,一回到家立刻倒頭就睡,望著他拼命的模樣以及疲倦的眉眼,路易斯總會心疼不已。

路易斯想著便加快了速度,但右手傳來的陣陣刺痛隨著時間的增進越加清晰,最終他還是停下了腳步、小心翼翼地脫下沾了污漬的工業手套,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,纏繞著傷口的繃帶滲著腥紅的顏色,或許是長時間搬重物以及做粗重工作的關係,那天留下的傷口並沒有好轉的趨勢,路易斯籲著氣、眉頭卻絲毫沒有皺一下。

 

 

 

「路易斯?」

 

聽見呼喚,路易斯迅速地將手藏進大衣內。

抬頭只見女人表情冷漠的佇立在眼前,褐赭色的長髮隨著風飄動,她不著痕跡的攅眉盯著路易斯藏起來的那隻手、卻沒再說任何話,她順勢關上了車門,黑色的高跟鞋穩實的踏上人行道,那台羽白的瑪莎拉蒂幾乎與身後的雪景融為一體,就如同女人一樣帶著高貴而神祕的氣息。

 


「緹……黑澤爾小姐?」

奧爾瑟雅沒有回應而是邁出步伐往前走,直到看見路易斯下意識的退後才停下來,額際卻蹙得更緊。

 

「呃……我……不是……妳怎麼會在這裡?」

 

「碰巧路過,看到你我就停下來了,我送你吧。」

 

她的語氣很淡,甚至帶著逼人的寒氣和不容拒絕的壓力,但路易斯聽見她的提議隨即低下頭,看著自己滿是泥濘的破舊鞋子以及沾滿水泥和髒汙的衣褲,忽然覺得刺眼和悲哀。

 

「謝謝妳,不過我剛工作完身上不乾淨、還有點味道,會髒了妳的車。」
說話的時候路易斯皆是低著頭,他不敢看女人的表情,或許現在放一面鏡子在他眼前他也無法接受吧!不僅是因為當下狼狽的模樣,更多的是那個自卑的自己。

 

正當他還在鄙視自己的時候,一雙溫暖的手貼上他的臉頰將他的視線抬起,接著他看見了一個溫柔似水的眼眸,裡頭沒有任何責怪;盡是理解和安慰,奧爾瑟雅深深地凝視路易斯呆愣的樣子,伸手環住了他的頸脖。

 

「你覺得我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嗎?你覺得我會看不起你?」

奧爾瑟雅瞇著眼,耳畔是男人規律的心跳,他結實的胸膛傳遞著他身上炙熱的溫度,還有令她難以忘懷的熟悉和安全感。

 

「既然是工作有什麼好羞愧的?即使你討厭這樣也沒關係,我會以你為傲。」

奧爾瑟雅輕輕推開路易斯的肩頭,把扶在上面的手收了回來,勾起嘴角溫婉的笑著。

 

「我送你回家。」

 


路易斯知道,那個擁抱並沒有其它深意,只是單純地、安靜地安撫了他痛苦的情緒,只是回家兩個字,從奧爾瑟雅嘴裡說出來便帶著不一樣的魔力,輕易地穿透了路易斯的心臟,像寒冬的暖陽微微撫著他的心頭,內心深處有一塊也隨之顫動。

 

 


To be continued……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 

 


 

感謝封面作者阿遼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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